人在大平原上是渺小的;大平原时常会把人淹没在这样那样的物象中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翻滚的麦浪把伏身割麦的人群淹没;
漫无边际的青纱帐把人影掩藏得了无踪迹;
冬天的林地虽然都光秃秃的了,那也能让人倏忽间消失;
而村庄的街巷更会将人收入囊中,眼见的一个人走进胡同,三拐两拐就不见了人影……
更为常态的是村庄的炊烟,一日三餐的炊烟把村庄笼盖得严严实实,村里人便都消失在弥漫无边的烟雾里。人们在炊烟下挣扎着活命,炊烟勉力滋养着这些可爱而可怜的生灵。
有形的炊烟,在无风无雨的冬春季里,从各家各户正房东西两山的烟囱先后冒出烟柱,使劲地窜上去,直到超越了树冠,才暧昧地联起手来,高高地飘到空中。在更高的天上有几朵白云,庄稼人会想象到这是炊烟的杰作。
有色的炊烟,通过长长的烟道,刚钻出烟囱口时还是浓黑色,接下来像吐出了卡在咽喉的浓痰。烟道除去梗阻呼吸顿时畅快起来,黑烟随之变白徐徐地直上云霄。到最后,一团火星带着烟灰冲出烟囱,如火箭的尾翼尽情地把灰色烟柱送得更高更远。
有味的炊烟。这个味道不是通过味觉品尝,而是在把人辣呛得咳嗽、流泪的感受中,混合着农家饭菜的清香和甘甜来验证的。当女主人搅动锅底下最后一把没有烧烬的柴草,火星冲出烟囱之际,这种味道全然弥漫开来,伴着烟云飘到天上,扑向原野,撒到每个想回家人的心里。
炊烟有声。这声响从划着火柴的“哧啦”声开始,从风箱发出的“唿嗒”声开始,从第一把柴草燃起的“哔唎”声开始,借助烟道的气流,汇集成烟囱口的音乐交响而传向四面八方。其中有证明,证明女主人的强劲能干;有宣示,宣示家庭的美满祥和;有呼喊,呼喊下地干活的男人,疯野的孩子,如同喂猪敲盆、喂牛击打槽帮一样,发出回家吃饭的关爱和召唤。
农村的乡俗画上,炊烟是原色,但能够勾兑出生活的多重色彩。清凉的白烟窜上天高云淡的空中,直直地仿佛接上朵朵白云,那是向上的力量和广阔的前景?浓重的黑烟被疾风骤雨拦住头颅,裹挟着钻入四野八荒,那是情感的紊乱,生计的忧愁,日子的惨淡和前途的迷惘?更有那倒灌的炊烟,回呛在烟道里,逼出满屋满院的艰困气息,那是生活的绝望和理想的幻灭?……
这种原色幻化出的色彩出自生活的本真:宽裕人家,必有的炖鸡、炖鱼、炖肉,需大火硬火,劈材、棉柴,这些柴燃烧完整、白烟自烟囱喷薄而出,任何风吹雨打都压不住它的强势;贫寒人家,食不果腹,锅灶里添一把麦秸、树叶,燎熟半锅野菜汤,炊烟有气无力地走个过场,还没把烟道烤热就歇工了。所以,乡俗画里充斥了肉香和苦涩,混合起不同的既往。
今天是母亲去世15年。扫墓之后站在大堤上出神,似乎又见越来越多的炊烟朦胧了村子,朦胧了原野。母亲为孩子们填不饱肚子发愁的面容,和日子好转后看着孩子们贪婪的吃相呈现的幸福笑容,交替在眼前闪过。现在,村人做饭不再烧柴,炊烟永远逝去了,但,母爱、乡情永远地留在心里。
与母亲同样埋在地下的大平原的先人们,有的还保留着坟头,有的已泯灭无迹,被无情的岁月彻底淹没了。但他们在炊烟里奔日月的精气神则永远留在后代人们的心里。
作者:石巴丰 编辑:李耀荣